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

移动版  2020-02-20 12:05  来 源:网络整理  字号:

  陈世骧教授有一次对我说:“中国文学的好处在诗,不在小说。”有人认为陈先生不够重视现代中国文学。其实我们的过去这样悠长杰出,大可不必为了最近几十年来的这点成就斤斤较量。反正他是指传统的诗与小说,大概没有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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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他是对的。就连我这最不多愁善感的人,也常在旧诗里看到一两句切合自己的际遇心情,不过是些世俗的悲欢得失,诗上竟会有,简直就像是为我写的,或是我自己写的——不过写不出——使人千载之下感激震动,像流行歌偶有个喜欢的调子,老在头上心上蒙回不已。旧诗的深广可想而知。词的世界就仿佛较小,较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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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小说好的不多,就是几个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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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源自民间传说编成的话本,有它特殊的历史背景,近年来才经学者研究出来,是用梁山泊影射南宋抗金的游击队。当时在异族的统治下,说唱者与听众之间有一种默契,现代读者没有的。在现在看来,纯粹作为小说,那还是金圣叹删剩的七十一回本有真实感。因为中国从前没有“不要君主”的观念,反叛也往往号称勤王,清君侧。所以梁山泊也只反抗贪官污吏,虽然打家劫舍,甚至于攻城略地,也还是“忠心报答赵官家”(阮小七歌词)。这可以归之于众好汉不太认真的自骗自,与他们的首领宋江或多或少的伪善——也许仅只是做领袖必须有的政治手腕。当真受招安征方腊,故事就失去了可信一性一,结局再悲凉也没用了。因此《水浒传》是历经金、元两朝长期沦陷的时代累积而成的巨著,后部有built—in(与蓝图俱来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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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梅》采用《水浒传》的武松杀嫂故事,而延迟报复,把一奸一夫一淫一妇移植到一个多妻的家庭里,让他们多活了几年。这本来是个巧招,否则原有的六妻故事照当时的标准不成故事。不幸作者一旦离开了他最熟悉的材料,再回到《水浒》的架构内,就机械化起来。事实是西门庆一死就差不多了,春梅、孟玉楼,就连潘金莲的个一性一都是与他相互激发行动才有戏剧有生命。所以不少人说过后都还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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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陆的《文汇》杂志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号有一篇署名夏阔的《杂谈<金瓶梅词话>》,把重心放在当时的官商勾结上。那是典型的共产主义的观点,就像苏俄赞美狄更斯暴露英国产业革命时代的惨酷。其实尽有比狄更斯写得更惨的,狄更斯的好处不在揭发当时社会的黑暗面。但是夏文分析应伯爵生于一节很有独到处。西门庆刚死了儿子,应伯爵倒为了生儿子的花费来借钱,正触着痛疮,只好极力形容丑化小户人家添丁的苦处,才不犯忌。我看过那么些遍都没有看出这一层,也可见这部书一精一彩场面之多与含蓄。书中色情文字并不是不必要,不过不是少不了它就站不住。 dedecms.com

  《水浒传》被腰斩,《金瓶梅》是禁书,《红楼梦》没写完,《海上花》没人知道。此外就只有《三国演义》、《西游记》、《儒林外史》是完整普及的。三本书倒有两本是历史神话传说,缺少格雷亨,葛林(Greene)所谓“通常的人生的回声”。似乎实在太贫乏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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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花》写这么一批人,上至官吏,下至店伙西崽,虽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都可能同桌吃花酒。社交在他们生活里的比重很大。就连陶玉甫、李漱芳这一对情侣,自有他们自己的内心生活,玉甫还是有许多不可避免的应酬。李漱劳这位东方茶花女,他要她搬出去养病,“大拂其意”,她宁可在一妓一院“住院”,忍受嘈音。大概因为一搬出去另租房子,就成了他的外室,越是他家人不让他娶她为妻,她偏不嫁他作妄;而且退藏于密,就不能再共游宴,不然即使在病中,也还可以让跟局的一娘一姨大姐盯着他,寸步不离。一旦内外隔绝,再信任他也还是放心不下。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陶玉甫、李漱芳那样强烈的感情,一般人是没有的。书中的普通人大概可以用商人陈小云作代表——同是商人,洪善卿另有外快可赚,就不够典型化。第二十五回洪善卿见了陈小云,,问起庄荔甫请客有没有他,以及庄荔甫做搞客搞的古玩有没有销掉点。“须爽词穷意竭,相对无聊。”在全国最繁华的大都市里,这两个交游广阔的生意人,生活竟这样空虚枯燥,令人愕然惨然,原来一百年前与现代是不同。他们连麻将都不打,洪善卿是不会,陈小云是不赌。唯一的娱乐是嫖,而都是四五年了的老交情,从来不想换新鲜。这天因为闷得慌,同去应邀吃花酒之前先到小云的相好金巧珍处打茶围。小云故意激恼巧珍,随又说明是为了解闷。——这显然是他们俩维持热度的一种调一情方式。后文巧珍也有一次故起波澜,拒绝替他代酒,怪她姐姐金一爱一珍不解风情,打圆场自告奋勇要替他喝这杯酒。——巧珍因而翻旧帐,说她“翻前事抢自更多情。”两人一性一格相仿,都圆融练达。小云结交上了齐大人,向她夸耀,当晚过了特别欢洽的一夜。丈夫遇见得意的事回家来也是这样。这也就是一爱一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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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婊子无情”这句老话当然有道理,虚情假意是她们的职业的一部分。不过就《海上花》看来,当时至少在上等一妓一院——包一皮括次等的么二——破一身不太早,接客也不太多,如周双珠几乎闲适得近于空闺独守——当然她是老鸨的亲生女儿,多少有点特殊身份,但是就连双宝,第十七回洪善卿也诧异她也有客人住夜。白昼宣一淫一更被视为异事(见第二十六回陆秀林引杨家妈语)。在这样人道的情形下,女人一性一心理正常,对稍微中意点的男子是有反应的。如果对方有长一性一,来往日久也容易发生感情。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洪善卿、周双珠还不止四五年,但是王莲生一到江西去上任,洪善卿就“不大来了。”显然是因为洪善卿追随王莲生,替他跑腿,应酬场中需要有个长三相好,有时候别处不便密谈,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等于他的副业的办公室。但是他与双珠之间有彻底的了解。他替沈小红转团,一定有酬劳可拿,与双珠拍档调停双玉的事,敲诈到的一万银元他也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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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珠世故虽深,宅心仁厚。她似乎厌倦风尘,劝双玉不要太好胜的时候,就说反正不久都要嫁人的,对善卿也说这话。他没接这个碴,但是也坦然,大概知道她不属意于他。 本文来自织梦

  他看出她有点妒忌新来的双玉生意好,也劝过她。有一次讲到双玉欺负双宝,他说:“你幸亏不是讨人,不然她也要看不起你了。”明指她生意竟不及一个清倌人。双珠倒也不介意,真是知己了。 织梦好,好织梦

  书中屡次刻画洪善卿的势利浅薄,但是他与双珠的友谊,他对双宝、阿金的同情,都给他深度厚度,把他这人物立体化了。慰双宝的一场小戏很感动人。——双宝搬到楼下去是贬滴,想必因为楼下人杂,没有楼上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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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子富与蒋月琴也四五年了。她有点见老了,他又一爱一上了黄翠风。但是他对翠风的倾幕倒有一大半是佩服她的为人,至少是灵一肉并重的。他最初看见她坐马车,不过很注意,有了个印象,也并没打听她是谁,不能算是惊艳或是一见倾心。听见她制伏鸨母的事才一爱一上了她。此后一度稍稍冷了下来,因为他诧异她自立门户的预算开支那么大,有点看出来她敲他竹杠。她迁出的前夕,他不预备图宿,而她坚留,好让他看她第二天早上改穿素服,替父母补穿孝,又使他恋慕这孝女起来。 内容来自dedecms

  恋一爱一的定义之一,我想是夸张一个异一性一与其他一切异一性一的分别。书中这些嫖一客的从一而终的倾向,并不是从前的男子更有惰一性一,更是“习惯的动物”,不想换口味追求刺激,而是有更迫切更基本的需要,与一性一同样必要——一爱一情。过去通行早婚,因此一性一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婚姻不自由,买萎纳婶虽然是自己看中的,不像堂子里是在社交的场合遇见的,而且总要来往一个时期,即使时间很短,也还不是稳能到手,较近通常的恋一爱一过程。这制度化的卖一淫一,已经比卖油郎、花魁女当时的手续高明得多了——就连花魁女这样的名一妓一,也是陌生人付了夜度资就可以住夜。日本歌舞伎中的青楼(剧中也是汉字“青楼”)也是如此。——到了《海上花》的时代,像罗子富叫了黄翠风十几个局,认识了至少也有半个月了。想必是气她对他冷淡,故意在蒋月琴处摆酒,馋她,希望她对他好点,结果差点弄巧成拙闹翻了。他全面投降之后,又还被浇冷水,饱受挫折,才得遂意。 织梦好,好织梦

  琪官说她和瑶官羡慕倌人,看哪个客人好,就嫁哪个。虽然没这么理想,一妓一女从良至少比良家妇女有自决权。嫁过去虽然家里有正室,不是恋一爱一结合的,又不同些。就怕以后再娶一个回去,不过有能力三妻四要的究竟不多。 copyright dedecms

  盲婚的夫妇也有婚后发生一爱一情的,但是先有一性一再有一爱一,缺乏紧张悬疑、撞撮与神秘感,就不是恋一爱一,虽然可能是最珍贵的感情。恋一爱一只能是早熟的表兄妹,一成年,就只有一妓一院这脏乱的角落里还许有机会。再就只有《聊斋》中狐鬼的狂想曲直到民初也还是这样。北伐后,婚姻自主、废妻、离婚才有法律上的保障。恋一爱一婚姻流行了,写一妓一院的小说忽然过了时,一扫而空,该不是偶然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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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花》第一个专写一妓一院,主题其实是禁果的果园,填写了百年前人生的一个重要的空白。书中写情最不可及的,不是陶玉甫、李漱劳的生死恋,而是王莲生、沈小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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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莲生在张蕙贞的新居摆双台请客,被沈小一姐发现了张蕙贞的存在,两番大闹,闹得他“又羞又恼,又怕又急”。她哭着当场寻死觅活之后,陪他来的两个保驾的朋友先走,留下他安一抚她。 织梦好,好织梦

  小红欲也抬身送了两步,说道:“倒难为了你们。 织梦好,好织梦

  明天我们也摆个双台谢谢你们好了。”说着倒自己笑了。莲生也忍不住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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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此时此地竟会幽默起来,更奇怪的是他也笑得出。可见他们俩之间自有一种共鸣,别人不懂的。如沈小红所说,他和张蕙贞的交情根本不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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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写王莲生另有了个张蕙贞,回目“垫空当快手结新欢”,“垫空档”一语很费解。沈小红并没有离开上海,一直与莲生照常来往。除非是因为她跟小柳儿在热恋,对他自然与前不同了。他不会不觉得,虽然不知道原因。那他对张蕙贞自始至终就是反激作用,借她来填满一种无名的空虚张悯。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异一性一相吸,除了两一性一之间,也适用于一性一情相反的人互相吸引。小红大闹时,“蓬头垢面,如鬼怪一般”,莲生也并没倒胃口,后来还旧事重提,要娶她。这纯是感情,并不是暴力刺激一情一欲。打斗后,小红的女佣阿珠提醒他求一欢赎罪,他勉力以赴,也是为了使她相信他还是一爱一她,要她。 织梦好,好织梦

  他们的事已经到了花钱买罪受的阶段。一方面他倒十分欣赏小悍妇周双玉,虽然双玉那时候还圭角未露。人生的反讽往往如此。 织梦好,好织梦

  刘半农为书中白描的技巧举例,引这两段,都是与王莲生有关的:莲生等撞过“乱钟”,屈指一数,恰是四下,乃去后面露台上看时,月色中天,静悄悄的,并不见有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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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里,适值一个外场先跑回来报说:“在东棋盘街那儿。”莲生忙踹在桌子旁高椅上,开直了玻璃窗向东南望去,在墙缺里现出一条火光来。(第十一回) copyright dedecms

  阿珠只装得两口烟,莲生便不吸了,忽然盘膝坐起,意思要吸水烟。巧固送上水烟简,莲生接在手中,自吸一口,无端掉下两点眼泪。(第五十四回,原第五十七回) copyright dedecms

  第一段有旧诗的意境。第二段是沈小红的旧仆阿珠向莲生问起:“小红先生那儿这就是个一娘一在跟局?”又问:“那么大阿金出来了,大姐也不用了?”莲生只点点头。下接吸水烟一节。 本文来自织梦

  小红为了拼戏子坏了名声,落到这地步。他对她彻底幻灭后,也还余情未了。写他这样令人不齿的懦夫。能提升到这样凄清的境界,在一爱一情故事上是个重大的突破。 本文来自织梦

  我十三四岁第一次看这书,看完了没得看了,才又倒过来看前面的序。看到刘半农引这两段,又再翻看原文,是好!此后二十年,直到出国,每隔几年再看一遍《红楼梦》、《金瓶梅》,只有《海上花》就我们家从前那一部亚东本,看了《胡适文存》上的《海上花》序去买来的,别处从来没有。那么些年没看见,也还记得很清楚,尤其是这两段。 内容来自dedecms

  刘半农大概感一性一强于理一性一,竟轻信清华书局版许仅父序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记传闻,以为《海上花》是借债不遂,写了骂赵朴斋的,理由是(一)此书最初分期出版时,《例言》中说: 织梦好,好织梦

  所载人名事实,均系凭空捏造,井无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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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半农认为这是小说家惯技,这样郑重声明,更欲盖弥彰,是“不打自招”;(二)赵朴斋与他母妹都不是什么坏人,在书中还算是善良的,而下场比谁都惨,分明是作者存心跟他们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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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人物纯系虚构”,已经成为近代许多小说例有的声明,似不能指为“不打自招”。好人没有好下场,就是作者借此报复泄愤,更是奇谈,仿佛世界上没有悲剧这样东西,永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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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适分析许序与鲁迅的小说史,列举二人所记传闻的矛盾:许:赵朴斋尽买其书而焚之。(显然出单行本时赵尚未死) 本文来自织梦

  鲁:赵重赂作者,出到第二十八回辍笔。赵死后乃续作全书。 copyright dedecms

  许:作者曾救济赵。 织梦好,好织梦

  鲁:赵常救济作者。 本文来自织梦

  许:赵妹实曾为娟。 copyright dedecms

  鲁:作者诬她为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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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适又指出韩子云一八九一年秋到北京应乡试,与畅销作家海上漱石生(孙玉声)同行南归,孙可以证明他当时不是个穷极无聊靠敲诈为生的人。《海上花》已有甘四回稿,出示孙。次年二月,头两回就出版了,到十月出版到第二十八回停版,十四个月后出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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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印一部二十五万字的大书要费多少时间? 本文来自织梦

  中间哪有因得“重路”而缀笔的时候? 织梦好,好织梦

  又引末尾赵二宝被史三公子遗弃,吃尽苦头,被恶客打伤了,昏睡做了个梦,梦见三公子派人来接她,她梦中向她母亲说的一句话,觉得单凭这一句,“这书也就不是一部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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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我们到了三公子家里,起先的事,不要去提起。” 织梦好,好织梦

  这十九个字,字字是血,是泪,真有古人说的“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风格!这部《海上花列传》也就此结束了。 copyright dedecms

  ——胡适序第二节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此书结得现代化,虽然而止。作者踽踽走在时代前面,不免又有点心虚胆怯起来,找补了一篇《跋》,一一交代诸人下场,假托有个访客询问。其实如果有读者感到兴趣,绝不会不问李烷劳是否嫁给陶玉甫,唯一的一个疑团。李漱劳死后,她母亲李秀姐要遵从她的遗志,把烷劳给玉甫作妻,玉甫坚拒,要认她作义女,李秀姐又不肯。陶云甫自称有办法解决,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被打断了,就此没有下文了。 copyright dedecms

  陶云甫唯一关心的是他弟弟,而且他绝没有一逼一着弟弟纳妻之理,不过他也觉得浣劳可一爱一(见第四十一回——原第四十三回),要防玉甫将来会懊悔,也许建议把浣芳交给云甫自己的太太,等她大一点再说,还是可以由玉甫遣嫁。但是玉甫会坚持名份未定,不能让她进门。僵持拖延下去,时间于李秀姐不利,因为浣芳不宜在一妓一院里待下去。一明白了云甫是真不要她,也就只好让他收作义女了。 copyright dedecms

  浣劳虽然天真烂漫,对玉甫不是完全没有洛丽塔心理。纳博柯夫名著小说《洛丽塔》——拍成影片由詹姆斯·梅逊主演——写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互相引一诱成一奸一。在心理学上,小女孩会不自觉地诱一惑自己父亲。院芳不但不像洛丽塔早熟,而且晚熟到近于低能儿童,所以她初恋的激一情更百无禁忌,而仍旧是无邪的。如果嫁了玉甫,两人之间过去的情事就仿佛给追加了一层暖昧的色彩。玉甫也许就是为这缘故拒绝,也是向漱劳的亡灵自明心迹,一方面也对自己撇清——他不是铁石人,不会完全无动于衷。 内容来自dedecms

  作者不愿设法代为撮合,大快人心,但是再写下去又都是反高一潮,认义女更大杀风景。及早剪断,不了了之,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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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半农惋惜此书没多写点下等一妓一院,而掉转笔锋写官场清容。我想这是刘先生自己不写小说,不知道写小说有时候只要剪裁得当,予人的印象仿佛对题材非常熟悉;其实韩子云对下等一妓一院恐怕知道的尽于此矣。从这书上我们也知道低级一妓一院有一性一病与被流氓殴打的危险,一妓一女本身也带流气,碰见殷实点的客人就会敲诈。大概只能偶一观光,不能常去。文艺没什么不应当写哪一个阶级。而且此处结构上也有必要,因为赵二宝跟着史三公子佐进一签园,过了一阵子神仙眷属的日子,才又一跋栽下来,爬得高跌得重。如果光是在他公馆里两人终日相对,她也还是不能完全进入他的世界,比较单调,容易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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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一签园,至少让我们看到家一妓一制度的珍贵的一瞥。《红楼梦》里学戏的女孩子是特殊情形,专为供奉归宁的皇媳的。一般大概橡此书的班官、瑶官的境遇。瑶宫虚岁十四,才十三岁,被主人收用已经有些时了。书中喜欢幼女的只有齐韵舆一人——别人喜欢跟她们闹着玩。尹痴鸳倒是一爱一林翠芬,但是也宁可用张秀英泄一欲。而齐韵舆也并不是因为年老体衰,应付不了成熟的女一性一——他的新宠是嫁人复出的苏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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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琪官、瑶官与孙索兰夜谈,瑶官说孙索兰跟华铁眉要好,一定是嫁他了。孙索兰笑她说得容易,取笑她们也嫁齐大人。瑶官说她“说说就说到歪里去”,也就是说老人一奸一一淫一幼女,不能相提并论。书中韵叟与琪官的场面写得十分蕴藉,只借口没遮拦的瑶官口中点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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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韵叟带着琪官、瑶官在竹林中撞见小赞,似乎在向另一人求告,投看清楚是谁,这人已经跑了。事后盘问她们,琪官示意瑶官不要说,只告诉韵叟“不是我们花园里的人”,想必是说不是齐府的人,不致玷辱门风。这件事从此没有下文了,直到《跋》列举诸人下场,有“小赞小青挟资远遁”句。原来小赞私会的是苏冠香的大姐小青。相等于“诗婢”的诗僮小赞,竞抛下举业,与情人私奔卷逃。那次约会被撞破,琪官代为隐瞒,想必是怕结怨。苏冠香是小小一姨身份,皇亲国戚兼新宠,正如杨贵纪的妹妹虢国夫人。琪官虽然不知道冠香向韵叟诬赖她与孙素兰同一性一恋,一定也晓得她是冠香的“眼中钉”(见回目)。再揭破丑闻使冠香大失面子,更势不两立了。那神秘人物是小青,书中没有交代,就显不出琪官的机警与她处境的艰难。 dedecms.com

  总是因为书至此已近尾声,下文没有机会插一入小赞、小青的事,只好在跋内点破,就像第十三回“抬轿子周少和碰和”的事也只在回目中点明,回内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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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由跋追补一笔,力道不够。当时琪官一味息事宁人,不许瑶官说出来,使人不但气闷而且有点反感。她说与小赞在一起的是外人,棺人带来的大姐除了小青,还有林素芬、林翠芬也带了大姐来,大概是一娘一姨大姐各一,两人合用。像赵二宝就只带了个一娘一姨阿虎,替她梳头,那是不可少的。孙素兰只带一个大姐,想必是像卫霞仙处阿巧的两个同事,少数会梳头的大姐。 织梦好,好织梦

  一娘一姨不大有年轻貌美的。小赞向这人求告,似是向少女求一爱一或求一欢——再不然就是身份较高的人。 织梦好,好织梦

  书中男仆如张寿、匡二都妒忌主人的艳福,从中捣乱,激动得简直有点心理变态。曾经有人感叹中国的女仆长年禁欲,其实男仆也不能有家庭生活。固然可以嫖一妓一,倒从来没有妄想棺人垂青的,这一点上阶级观念非常严。不过小赞不是普通的佣仆,有学问有前途,而且屡次当众出风头。平时倌人时刻有一娘一姨跟着,在一签园中却自由自在,如苏冠香、林翠芬都独自游荡。因此有可能一性一的女子浩如烟海,无从揣测。比较像是孙索兰的大姐,琪官代瞒是卫护义婶——还是失意的林翠芬移情别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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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模糊的疑影削弱了琪官的这一场戏,也是她的最后一场,使这特殊的少女整个的画像也为之减色。等到看到跋才知道是小青,这才可能琢磨出琪官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已经迟了一步。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作者的同乡松江颠公写他“与某校书最呢,常日匿居其妆阁中”,但是又说他“家境……寒素”。刘半农说: dedecms.com

  相传花也怜依本是巨万家私,完全在堂予里混去了。这句话大约是确实的,因为要在堂子里混,非用钱不可;要混得如此之熟,非有巨万家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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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聪明人不一定要有巨万家私,只要肯挥霍,也就充得过去了。他没活到四十岁,倒已经“家境……寒素”,大概钱不很多,经不起他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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