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月异的科技时代，人类或许可以征服大海，却永远探测不出人心的波涛汹涌。而电影，则可通过影像与现实间的互文关系，将镜头化作洞察人性的眼睛，审视飞速发展的时代中那一个个无处安放的灵魂，让每个人找到自己。
11月6日，由李霄峰执导，黄渤监制，章宇、宋佳、李鸿其、王砚辉主演的《风平浪静》登陆全国院线，“汹勇上映”，该片将镜头对准了风平浪静下的芸芸众生与时代变迁中的人心宇宙。因此，千万别被这部电影的名字骗了。《风平浪静》，绝对一刻都不平静！影片曾作为今年七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官方入选影片和十月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从山西出发”单元影片相继展映，凭借其对“风平浪静”下的隐秘角落与涌动暗流的冷峻、直面、勇敢而深刻的揭示，收获如潮好评，引发热烈反响。10月17日，《风平浪静》在第四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从山西出发”单元首映，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到完整影片的主演章宇沉浸其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缓缓走到银幕前，哽咽着，用一句“那些一去不返的人，一去不返”来形容自己饰演的男主角宋浩。演员与角色融为一体后的真情流露，营造了本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最令人动容的时刻之一。在对于角色深切认同的感召下，实力派演员同台飚戏，王砚辉、陈瑾、章宇、宋佳、李鸿其、邓恩熙、周政杰、高宇航……老中青三代演员，从创作本身出发，共同成就了今年华语电影最精彩的群戏之一。影片以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宋浩在保送名额被顶替后所经历的失控人生为切入点，聚焦于个体在遭遇不公后的内心挣扎与博弈。善与恶，温暖与冰冷的界限在此模糊。宋浩就仿佛生活在现代都市荒原地带的漂泊者，四处流浪却无处可逃，如困兽犹斗。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像野草般生长，在失序的人生中紧握稍纵即逝的光明，竭尽全力地找寻阳光与出口。十五年后，宋浩重回风平浪静的故乡，大地依旧阳光普照，他该如何安放自己的人生与灵魂，又该如何释怀曾经的噩梦与难忘的过往？绝望的人生中，他可否找到一团希望的火苗？“出走半生，归来的宋浩仍是少年。”这是章宇给出的答案。他眼里的宋浩，始终是那个干净的少年，纵然人生走向万劫不复，心中也依然存在一个尚未崩塌的角落。在那个角落里，脆弱而隐忍的他遇到了灰色生命中的一抹亮色——潘晓霜（宋佳饰演）。晓霜的执着、真挚与热烈让宋浩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迎接新生活的可能。被生活打败后的绝望控诉幻化为了低吟浅唱，似乎一切苦痛都可以被“南风撩人，撩来撩去”的海风吹走。《风平浪静》于平遥首映后，笔者采访了李霄峰导演。这是李霄峰的第三部长片，也是第二部参加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影片。他曾凭借处女作《少女哪吒》获得第51届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与最佳新导演提名，上一部影片《灰烬重生》曾入围第一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藏龙单元最受欢迎影片。李霄峰喜欢将镜头聚焦于飞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中芸芸众生与个体生命的经验。他说，希望能够创作出描述人心的电影。以下为幕味儿对《风平浪静》导演李霄峰的专访节录，仅简单涉及幕前幕后，文中没有剧透内容。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您关注到“保送生被顶替”这样的社会话题的呢？其实，这部片子的产出，不是因为关注了才拍摄，而是拍摄了之后才开始有意识地更加关注。我们的电影完全是一部原创的虚构电影。在拍摄之前，虽然也有一些类似事件的耳闻或传言，但讳莫如深，既没有“实锤”的故事作为一手资料，更没有生活的原型。我有时非常感慨生活的无常，随着社会的快速发展，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而且真的是层出不穷。就在影片于上海公映前两个月，山东的高考冒名顶替事件掀起了轩然大波。我当时就觉得，电影中的戏剧性其实远没有生活中的真实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就像影片中所描述的，我们已经极尽所想，构思的矛盾冲突非常激烈，但反观社会现实，反而会让人感觉更无奈更无解，更难挣脱困局。经济社会在高速发展，个体会遭遇到一些不公，但人们应当如何去面对这些不公呢？从这一角度来讲，这部影片确实是从社会性的层面上进行了切入。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严肃而沉重的话题。本片的成功，强大的实力派演员阵容也功不可没。幕味儿曾在去年FIRST青年电影展的时候就采访过老师，今年年初又采访了老师，今天还惊喜偶遇了章宇老师。在此，想请您分享一下，您对于本片几位主角章宇、宋佳、李鸿其、王砚辉有着怎样的印象呢？能请您分享一下大家的合作过程吗？天才。他们都是天才，而且都非常勤奋。能遇到这样的演员，是我的幸运，也是电影的幸运。我觉得演员无论是与主创之间，还是和角色之间，都是需要有化学反应的。无论是饰演主角的章宇，还是饰演配角的砚辉老师、小花（宋佳）、鸿其，都非常出彩。赵丹老师（1915-1980，曾主演影史经典《十字街头》、《马路天使》等）有一本书《银幕形象创造》。为什么会有这样系统的著作呢？因为表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些优秀的演员，他们对于角色的理解比我还要深。我们需要去挖掘这些演员特有的魅力与潜力。饰演父子的王砚辉和章宇，有时候在现场会为戏而较真，会因为一句台词，甚至两个字说还是不说，僵持两个多小时。他们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一定要过得了自己这关才行。说到合作过程，一方面，演员要喜欢自己的角色，另一方面，主创也要爱这些演员。我们的摄影指导朴松日、剪辑指导张琪、美术指导钟诚、音效指导卢克、冯彦铭……包括我们的制片顿河、赵宁，监制黄渤老师，大家都非常热爱这些演员，相处得非常融洽。拍电影的时候，人与人之间需要相处，我们都很理解并尊重对方。这让我觉得非常幸运。在我看来，演员和剧本/主创是双向选择的过程，电影工作是一项互相协调、彼此成就的事业。通过这次拍摄，我从剧组每个人身上都学到了很多东西，做导演就是需要不断地从他人身上学习。电影不是我一个人拍的，我们现场最多的时候有将近两百人。我们从2019年4月底拍到了6月底，效率非常高。大家彼此之间都能相互扶持和学习。这次拍摄经历让我特别愉快和享受，也受益无穷，更加难以忘怀。完美。渤哥是一个非常有内涵的人，你别看他经常跳舞唱歌，自带三分喜感，好像什么也无所谓，其实他能够做成很多事情，只不过不太外露。他在剧本的创作上，平衡感比我好。在剧本节奏的掌控方面，他给予了我们很多启发。在创作剧本的过程中，他总是可以从演员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的这些经验和阅历是我所没有的，留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在您看来，章宇最吸引您的特质在于哪里？您曾提到过，在演完这部戏后，章宇说，“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演这样的角色了”。他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呢？能请您分享一两件与章宇合作的过程中印象深刻的事情吗？章宇是一个对戏要求特别高的演员，他读过很多书，文学功底很强。宇哥他自己很喜欢“宋浩”这个角色。这个角色台词不多，需要全身心的投入。优秀的演员，眼睛是会说话的，拍戏过程中，我始终都能从宇哥的眼睛中看到演员与角色融为一体后焕发出的光彩。你刚刚提到的这句话，拍戏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和我说过，但有一次喝酒，他突然和我说：“霄峰，我以后这辈子再也不会演这样的角色了，太痛苦了。” 他发出这样的感慨，我真的非常感动，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的付出和投入，真正与角色融为了一体。还有一件事儿必须要提到，宇哥是一个特别专注的人，拍戏期间他卸载了微信，整整闭关六十天，几乎与外界隔绝，把自己真正活成了那个角色。当今时代，他这样的演员实在是太少了，甚至在各行各业，这样的人都成为极品了。《风平浪静》这首歌的原唱是客家音乐人陈永淘。为什么您会选择这首歌作为片尾曲，并由出生于贵州的章宇用客家话来演唱呢？您是如何理解这首歌的？实际上《风平浪静》这个题目，是猫眼团队收集到了二十多个非常好的名字，大家筛选过后决定的。影片的制片人顿河很喜欢听一些老歌，他想起了这首歌，我一听，觉得太棒了，我们的作曲——文子老师也很喜欢。后来剪辑指导张琪把这首歌放在了片尾，我们都觉得特别合适。我们觉得没有比章宇更适合演唱这首歌的人了。这首歌响起来，既是对宋浩的人生和生活的慰藉，也是对他灵魂的慰藉。在章宇决定要演唱这首歌后，原唱陈永淘老师特地录了音频，用客家话把歌词一个一个字地念出来，章宇录了三遍就成了。在此真的很感谢陈永淘老师。我也没有预料到章宇可以唱得这么好，他真的投入了很多感情。在本片中，青年演员周政杰、高宇航和邓恩熙的表演，也都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当初是如何选出他们，分别来饰演青年宋浩与李唐，以及万小宁的呢？我曾经想过让章宇也演少年时代的宋浩，但他自己提出的很对，确实是年龄差距太大了。青年演员的选择上，，经历了严格的试镜选角过程。他们的学习和吸收能力都很强。周政杰和高宇航是第一次在影片中担纲这么重要的角色，而邓恩熙在演《风平浪静》的时候才14岁，他们真的都非常有天赋。“响鼓不用重锤敲”，这样优秀的青年演员，稍微点拨一下就好了。我们注意到，剧本是您与另一位编剧——余欣一起创作的，能简要介绍一下他吗？本片剧本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呢？余欣特别有才华。很巧合的是，他也是被保送进大学的，高中时得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被保送进了厦门大学中文系，现在，他在北京电影学院读研究生，是张献民老师的学生。我们从2018年6月份开始一起工作，直到开机之前，创作了十几稿剧本。在第一稿中，我们就确定了剧本的基本节奏和文本气质。我的合作伙伴们，渤哥、顿河、摄影指导朴松日等人，以及演员们，在看过剧本之后也都会提出非常中肯的建议。那里很好玩，东西也很好吃，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我想选择一个能看到海的城市，正好编剧余欣的夫人就是泉州人，他对那里比较熟悉。艺术家蔡国强老师也是泉州人，我看了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觉得特别震撼，下定决心要去泉州转转，我还去了蔡国强老师出生的小岛。那边的人真的很喜欢放烟花，一有点儿什么高兴事儿，到了晚上就会放烟花庆祝，特别有意思。所以《风平浪静》中的烟花是有社会土壤的。您是否认为电影有一种“记录时代，抵抗遗忘”的力量呢？我觉得电影工作挺唯物主义的，记录当下，记录时代的功能没的说。从学术层面，我很喜欢“抵抗遗忘”这种说法。但是从我个人角度，我觉得也许我去世之后，就没人再看我的电影了；或许，也有可能我去世一百年之后还有人看这些电影，以此来了解曾经存在过的这个时代。但这不是人能期待的，这还得靠作品的生命力。您的电影曾多次参加国际电影节并收获好评。在您看来，一部电影如果能够让全世界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产生共鸣，最核心的要素是什么？您是如何看待华语电影的跨国、跨文化传播的呢？情感。我觉得情感才是世界的语言，爱一个人，恨一个人，这都是世界性的语言。提到跨文化传播，我觉得在走出去之前，需要先把自己聊明白了。一方面，我觉得“走出去”需要一定的技术水平，我的电影在平遥放，大家评价不错，但在别的国家放，就不一定了 。另一方面，因为社会发展的形态不同，文化样貌也不同。过去我们讲“求同存异”，中国社会的头四十年始终在求同存异，因为渴望融入世界潮流之中。但现在我觉得可能是“存异求同”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够了解我们自己了呢？2018年，我的影片在美国放映，我也有讲到过社会土壤的不一样。中文的经典歌词，或者说崔健的中文摇滚，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能够听懂吗？这样的歌词翻译成英文，脱离了中国的文化和社会土壤，可能就失去了原来的韵味与灵魂。《风平浪静》将背景设置于90年代的小城，表达了对中国社会高速发展下新旧交替的思考，而您的上一部影片《灰烬重生》也是聚焦于90年代。您记忆中的90年代，是怎样的呢？首先，90年代是我成长的年代，我是1978年生的，在90年代度过了我的少年时期。另外，在我看来，90年代也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最有魅力的时代，在物质和精神层面都迅速发展变化。各种价值观和思潮，无论是浪漫的还是现实的，物质的还是精神的，都相互碰撞，彼此交织。整个中国社会的经济发展在提速，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令人眼花缭乱，但精神和心灵生活上其实是一蹦三跳的，因为发展得实在太快了，琳琅满目的变化让人感觉无所适从。我们把欧洲很多国家几十年甚至两百年的发展历程浓缩在了三十年里。今天很多人有这样或那样的心理问题，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人成长的速度有时候可能赶不上时代发展的速度，会产生很多心理上的困惑，包括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对女性，对男性的看法。现在很多言论和表达的出现，都是因为社会发展太快了。大家在物质生活上当然都比从前过得更好了，但心理层面与精神层面上，可能还是会发生一些类似我们电影中所讲的事情。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经说过，好的现实主义作品是描述人的心灵。我觉得我们的电影不敢说做到，但至少我们始终在追求做到。平遥国际电影展迄今已举办四届，我参与了第一、第二、第四届影展，每次都有收获，见证和学习了贾樟柯导演、马可·穆勒先生及团队敬业、包容的选片精神，所有的影展工作者良好全面的工作素质，他们为电影工作者搭建起一片新的舞台，我亦为平遥古城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感到新奇和鼓舞。今年我尤为感动的是：五十位大众评审在闭幕式上集体上台，并请每一位评审报出自己的名字。这一幕道出了平遥影展视人人为平等的胸怀。贾樟柯导演在我看来，不仅是一位成就很高的电影导演，更是一位不世出的电影事业家，还记得他在第一届影展闭幕当天即刻启程去拍摄《江湖儿女》，日夜兼程。最后我要说，无论对平遥国际电影展，还是对贾樟柯导演，我个人依然抱有最高的敬意与期待，电影如果还是一项事业，就需要抱以信心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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