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朋友写了一首诗,叫《如果,有个院子》。他在诗的左边种了几株蔷薇,右边栽了两棵芭蕉,中间留一条小径,“看阳光和风在这里停留、拐弯/像亲人从远方归来”。他说有个院子,是为了给他“寂静之美/和它虚度”。“虚度”这个词打动了我。
炊具在厨房,饭桌在餐厅,接待客人在客厅。书在书房,床在卧室,洗漱方便有卫浴,晾衣服在阳台,瞭望有窗户。一个人的业余完全可以在“家”内完成,为何你我的心里,还盼望有个院子?
在文章《我心目中理想的房子》里,作家冯唐说:“要有个大点儿的院子。有树,最好是果树或花树或者又开花又结果。每年花树开花那几天,在树下支张桌子,摆简单的酒菜,開顺口的酒,看繁花在风里、在暮色里、在月光里动,也值了。”
林语堂在台北“有不为斋”居住时,看着自己的院子说:“宅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见天,天中有月,不亦快哉!”果然快哉。老舍的院子叫“丹柿小院”,因为种了柿树,他说:“院子必须很大,靠墙几株小果木树,除了一块长方的土地,足够打开太极拳的,其他地方就都种着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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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的院子有三进,院内有一字影壁、倒座房,走廊。正房院带垂花门,内有抄手廊、坐凳栏杆,廊墙上嵌有什锦窗。正房院内的4棵树,北屋两棵海棠,南院一棵白丁香,一棵黑枣树。“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就写在这个院子里。
院子也看不少了,它都有些什么用呢?看花,花树下喝酒,看树,看树上的天和月,看柿子,院内“抄手”,闲庭信步。好像都是一些“虚”的东西,花大力气整来一个院子,就是为了“闲”后的“信步”,值吗?饭后去公园不也行吗?种花栽树喝酒,似乎都是些无用的事,都是虚度时光,这样是向上的生活态度吗?
人生该要怎样才叫不虚度?一个人的生活若是密不透风,他的心庭里一定荒芜不堪,他一定会觉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富商让画家给他画一幅荷花,画家画了一杆荷,其余都是粼粼水纹,索银十两。富商心疼银子,央求他多画一点,他就加了一些荷叶,退给富商二两银子。富商高兴了,让他再加几杆花,画家添了三杆,退银三两。富商乐坏了,说:“您给我再添几片叶子吧!”画家把剩下的银子全部退给他,将砚池里的墨一股脑泼到纸上,说:“你拿走吧,已经满了!”填满工作和“实”的生活,就是那一纸浓墨。
织梦好,好织梦
生活需要留白,那些看起来无用的“虚”,就是留白,如栽花种树,如月下独酌,如庭中听箫。这些“虚”,让“实”成了图画;这些“无”,让“有”意蕴悠悠。屋子虽然具备了休息的一切功用,但它“有道理,没故事”的,它是公文式的,不像院子,院子是诗歌,是戏曲,是散文。院子是心灵的延伸,院子是屋子的留白。
院子是家与世界之间的缓冲。开门即红尘,进门即家庭,这样的句式生硬冷峻。有院子就好,进来院子,有花有树,有石桌子,桌子上画着棋盘,母親坐在矮凳上择菜,妻子正在晾衣服,孩子正在观察一只蚂蚁的去向,你就莞尔了;从家出来,院子里有落叶,菊花夜发了好多枝,,叶片上的白露莹莹,一只鸟抓着树枝,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你,你就微笑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赏心乐事谁家院?一个院子隔出了神秘和传奇;“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一道院墙,隔出了诗意和怀想;“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一扇院门,关出了一个心灵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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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院子,是画家《蛙声十里出山泉》的那些弯,是书家浓淡相生的那些“淡”,是文似看山不喜平的“遮”,是九曲桥弯弯曲曲的“折”。每个人都该有这样一个心灵院落,以缓冲世俗巨大的冲撞,以抵御市声喧腾的侵蚀,以营造一个心灵的栖息地,让我们进院看花,开门见树,让鸟声入梦,让明月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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