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似曾相识的精灵|天涯·头条

移动版  2017-03-29 17:33  来 源:网络整理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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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梦好,好织梦

天有际,思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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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邮箱:tianyazazhi@126.com 织梦好,好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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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仍记得第一次听到《洪湖水,浪打浪》这首歌时的情景。它像一道被打开的陈旧布景,敞露出三月末的空旷的乡间田野。当时,我从邻近的高音喇叭里听到了这首歌。那天风很大,歌声随着风向的变化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忽隐忽现。就像田里的麦苗和河滩里的青草,只有风吹过时,才能看到绿色柔软的波动,这首歌的节奏就是风的节奏,是河水波纹的节奏,是临近中午时寂静无人的旷野的慵懒与静谧。我站在河边的树下,竖起耳朵,等着风送来令人沉醉的旋律,送来三月初春的芳香。 copyright dedecms

然而歌很快就消失了。接下去是天气预报。我感到若有所失,抑郁不欢。刚才还是阳光灿烂,鸟语花香,平庸、猥琐、习以为常的事物在阳光下获得了无限的生机,可一转眼,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乌云,我看到阳光已经收敛,小鸟飞向远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堆积在心头的幸福也在一点一点的冷却,变得淡漠、模糊,终至于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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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歌曲有着摇篮的节奏,带有眠歌的色彩,应和着少年人的落寞和幽光狂慧,然而,当时它所留给我的印象,却是对春天的赞美。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一首歌曲能够像它一样激起我对春天的眷恋,后来,我曾反复聆听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维瓦尔弟的《四季》、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始终未能复活初听《洪湖水,浪打浪》时对于春天的感觉,未能再现那个春天的绚烂多姿。甚至,我成年再听这部歌剧,竟也觉得它是那么稀松平常,而且,歌曲所描述的是遍地菱角的深秋,与春毫无关系。这与恋爱的情形十分类似,初次见面的新娘与日后同床共枕的伴侣实际上并不是同一个人。 copyright dedecms

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当初使我震慑的那个精灵究竟是什么?它藏于旋律之中,依附于回忆中的一草一木,要向我传达怎样的信息?或者说,我内心被激动的真实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又去了何方?由此,我想到两个词语:突然和重现。 织梦好,好织梦

突然。我拐过一个街角,看到了她,我们原先并不相识,但直感告诉我,我认识她。我似乎在梦中见到过她,并与她肌肤相亲。也许按照一般的看法,她并无任何出众之处,但我还是被她迷住了,心被锋利的刀片划了一下,我站住了,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她在人群中消失。有时,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背景,一个局部,她身上的某一件色彩艳丽的饰物,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的如痴如醉。我的心在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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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刻,我并不喜悦,尽管有那么一点兴奋,也不悲伤和忧戚,更多的是惘然。我看到了那个被重重包裹的核,它不在少女身上,不在乐曲之中,它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属于一个更高位格的存在物,就像闪电,在短短的一瞬中,我与它不期而遇,却又得而复失。领受天籁的经验使我不顾一切地想抓住它,留住它,并渴望着再次回到它温暖的巢穴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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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并不意味着“第一次”,但只要你被音乐打动,每一次都包含了“突然”性质,包含了一个让人迷失的固执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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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博尔赫斯双目失明。有一次,他在一个咖啡馆里接受记者的采访。记者让他谈一谈,他在漫长而短暂的一生中所感受到的生活的意义。诗人没有片刻的犹豫,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什么意义。正如他在《怀念安赫利卡》一诗中所写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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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死了, 织梦好,好织梦

我失去的,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过去…… 本文来自织梦

而在另一首短诗中,博尔赫斯曾坦率地承认,在生活中感受不到幸福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罪过。诗人的这一回答是我们可以预料的。然而,博尔赫斯在给出这个回答之后,立即又补充了一句:不,请等一等。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事,陷入了沉思。好像这件事最终将改变他刚才的回答。他凝神屏息,侧耳倾听。此时,咖啡馆里正在播放着一首他所熟悉的乐曲。是巴赫,还是莫扎特?你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光泽,甚至,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然而毫无疑问,诗人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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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终于,博尔赫斯认真地修改了他刚才的回答:“只要音乐还在继续,生活还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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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博尔赫斯发表了那首脍炙人口的诗作,题目就叫《只要音乐还在继续》。 本文来自织梦

在那个时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那家咖啡馆中,音乐所肯定的并不是他的生活,它没有改变什么,它只是提供了个可能——用它来重新解释庸常的生活中所隐藏的事物,用它重新为我们的习惯命名。它给出了一个假定性的情境,一只容器。所有的经验都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因为虚幻,所以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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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现。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刻,我再次与她不期而遇。过去不经意式痴迷的一瞥所埋下的种子已经发芽,并生根开花。眷恋加深了。我与她建立了一个秘密的契约。不管物是人非,沧桑变换,我还是闻到了同样的芬芳,感受到了同样的阳光或濛濛细雨。每一次都向前一次回溯,我们之间的秘密在繁殖,契约正在变得牢不可破。我感到神清气爽,只要一看到她,什么担心都没有了。没有贪欲,没有失去它的恐惧与焦虑。她召之即来,我只要按下一个键钮,拿起一张唱片,马上就要与她亲近的预感充满了我的整个身心。一次渴望着另一次,就像海浪,永远在说着下一次…… 内容来自dedecms

有时,你对一首曲子已烂熟于心。你甚至能随时唱出它的全部旋律,于是,渐渐地,你对它感到了厌倦。当你一口气把萧邦的一首马祖卡听上二十遍,你就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听它了。俄国作家布尔加科夫曾经谈到过如下感受:十月革命之后,格林卡和柴可夫斯基是最受当局青睐的音乐家。这就导致了一个灾难性的后果:只要你打开收音机,从里面传出的一定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在傍晚时分你走进一幢建筑物,家家户户的窗口飘荡出来的总是《天鹅湖》。《天鹅湖》成了一场恶梦。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然而《天鹅湖》注定了不会从人间消失。听了二十遍的马祖卡不会消失。有一天,当熟悉的旋律再度回荡在你的耳边,你还是会怦然心动。与第一次听到它时的激动相比,你会惊异地发现,它依然完好无损,什么也没有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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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曾一度发誓不再与吉提见面。他无法原谅吉提的伤害。当吉提的马车经过他的农庄时,他远远地注视着马车,想象着她的样子。没有她,生活依然在延续。可是,他在奥勃浪斯基公爵的家庭聚会上再度见到吉提时,他的脆弱的内心立刻变成了风暴中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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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取消了“想象”:噢,她就在那里,坐在客厅的一角望着自己,她是那么的生动,那么的具体。伤害、嫉妒、仇视、憎恨顿时烟消云散。列文的心颤栗了,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与她靠近。当他与吉提重修旧好,从公爵家中出来之后,正是鸽子飞过蓝天的黄昏时间,他感到天空那么高远,那么幽蓝,他的体内充满了神奇的力量,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将整幢房子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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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解释或想象音乐也许是可笑的。音乐的出现是一种即时的场景,它是即兴的。它联结着记忆,但它全部的奥秘却在于“此刻”。此刻,我在聆听,奇迹在我身上发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听,既是通往音乐深处的手段,又是根本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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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听过数千遍的《东方红》旋律。但当它作为《黄河》钢琴协奏曲的华彩乐句出现在第四乐章的尾声,我还是被它深深地打动了。这个旋律是不是江青授意加进去的,对我来说毫无关系。在我期待它出现的时候它出现了,这就足够了。 织梦好,好织梦

格非,作家,现居上海。主要著作有《格非文集》(三卷)等。 本文来自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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