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我的母亲是家庭暴君

移动版  2017-05-24 01:00  来 源:网络整理  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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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我的母亲是家庭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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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是家庭暴君 内容来自dedecms

我妈妈是颇以家庭功臣自居的,常说自己到王家几十年,就是同别人斗过来的。妈妈能说会道,性子刚烈,不怕事,不信邪。父亲在“文革”中挨整那些年,的确搭帮(方言,指依靠、多亏)妈妈撑着。家里风雨飘摇几十年,也多亏妈妈敢同别人争斗,不然家人会遭遇更多的灾难。可也正是她几十年的斗争生涯,让她养成了好斗的性格,有时候心硬如铁。母亲越到老年,越是不可理喻。她有许多似是而非、稀奇古怪的做人和治家理念,半新半旧、半通不通、半开明半固执,那是不允许任何人违抗的。我们做儿女的,只好顺着她,或者阳奉阴违。阖家老小越是敬重她,顺着她,就越让她的控制欲膨胀。村里人也都尊敬她,几乎把她尊为祖婆了。恰巧她在村里宗族里面辈分也很高,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摆不平的,搬她出马,她几句话就能让人家信服。但是最了解她老人家的,毕竟是她自己的儿女。有时候,她说的话在家里不灵验,她就怒火万丈。除非儿女们佯装顺着她,不然家无宁日。老人家的自我感觉越好,家里人的日子就越不好过。妈妈这些让人难以适应的性格是慢慢形成的,她年轻的时候并不如此。当众人拥戴她并肯定了她的地位时,她渐渐异化成了家庭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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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属于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养育儿女的方式同别人没什么区别。那时我们村里的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父母那代,信奉棍子底下出好人,小孩子挨打是家常便饭。我母亲最得意的事,就是我大哥成家当爹之后,还被她打了一顿。“他崭新一件背心衣,被我扯得稀烂!”年迈的妈妈现在说起这事,还眉飞色舞。一家人拉家常,妈妈说起自己当年打小孩的事,我们兄弟姐妹听着,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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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天下母亲都是有爱心的,她们也许什么都舍得放弃,却唯独不能放弃孩子。 copyright dedecms

我最困难的时候,大概是1999年后的两年时间,关于我的谣言很多,有的说我被抓起来了,有的说我被监视居住了,有的说我已出国避难了,有的干脆说我人已被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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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外省一位读者打来电话,说要找王跃文老师。我说我是王跃文。他反复问,真的是您吗?原来,他们那地方传言,说我已不在人世了。还有人发来匿名电报,对我表示声援;那段时间给我写信的朋友也特别多。我的真实处境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外头传起来就吓人了。我自己倒不担心什么,只是唯恐家里人害怕,特别怕家里老人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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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时都是一个星期给老家打一个电话,那段时间我三天两头打电话回去,同爸爸妈妈拉拉家常。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状态很好。可是,有一天,我正在家吃晚饭,门铃突然响了。我开门一看,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门口。我的父母来了。平时父母到长沙来,都会先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去车站接他们。但是,他们这次没有事先告诉我,突然就来了。我明白,两位老人就是想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看看我到底好不好。我把父母迎进来,端茶倒水请他们坐下。我已经多年没流过泪了,那天我就像当年的母亲,躲在洗漱间不停地洗脸。我的泪水忍不住。吃过晚饭,妈妈正式说话了:儿子,你写的书我和你爸爸都看了,你没有写半个不该写的字。你不要怕,城里过不下去了,就回老家去,家里还有几亩地,饿不死你的。我的母亲只是粗通文墨,却懂得天下的大道理。我敬仰我的母亲。 本文来自织梦

我妈妈现在已经80多岁了,我父亲比我妈小一点点。我现在很依恋一种生活,就是每一次回到老家去,什么事都不干,跟老人家坐在一起聊天,听我妈妈说那些说过100次的旧故事。老了以后妈妈根本不知道很多事是她已经说过好多次了的,反正就是三番五次跟我说。妈妈每一次都把那些老皇历当作一个新鲜的故事讲给我听,我有时候假装没听过,有时候也开玩笑说:妈妈,这个事情您已经是第105次说了。就是逗一下她。妈妈就说,好啦,我不说啦。这种感觉很温暖。可我突然又会想到,他们有一天会离去。这时候,我就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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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智慧 本文来自织梦

“文革”中,我父亲第一次挨批斗。那一天,妈妈扛了一条高高的长凳,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去大队部开会。大队部就是王家宗祠,有戏台、看台和天井。妈妈把凳子摆在天井最中间,我们娘儿几个并排坐着,很显眼。一会儿,二十几个男男女女,低着头,被人吆喝着,从祠堂外面进来,站在我们面前。他们就是村里的地、富、反、坏、右,就是当时说的五类分子。我一眼就看见了我的爸爸,头埋得很低,双手笔直地垂着。我怯生生地望望妈妈,却见妈妈并不看爸爸,似乎漠然地昂着头,望着戏台。戏台是大会的主席台,好些人在上面来来回回跑,忙得不可开交。 copyright dedecms

戏台上面的人来回跑得差不多了,就见几个人在台后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整个祠堂立即鸦雀无声。突然,有人走到台前,厉声叫道:把右派分子某某某带上台来!只见台下两个男子冲向我爸爸,抓住我爸爸的双手,往后使劲一扭。我爸爸的头被压得更低了,腰弯成了虾米。两个男子扭着我爸爸,飞快地往戏台上推。我前面说到过,木板楼梯很陡,我很担心爸爸的脚没那么快,会被折断。转眼间,爸爸就被揪到了戏台中间站着。人未站稳,爸爸又被他们踢了一脚,应声跪在地上。这时又有人飞跑着递了棕绳子来,爸爸便被五花大绑起来。这边两个人在忙着捆绑我爸爸,另一个人就在一旁高呼打倒右派分子。台下的人便齐声响应。妈妈也同人们一道振臂高呼。我们兄妹几个也举手高呼口号,这是妈妈早就交代过的。我后来一直记得,妈妈也经常提及,捆绑我爸爸的是一副新棕绳,僵硬而粗糙,将手腕捆出了深深的血痕。我妈妈一直对那根新棕绳子耿耿于怀。批斗会正式开始。有人拿着一沓稿子,历数我爸爸的累累罪行。批斗会不断被愤怒的打倒声冲断。戏台后面坐着的一个男子,戴着眼镜,总是站起来,指着我爸爸叫喊,说右派分子,你要老老实实向群众认罪。突然,我妈妈站了起来,冲着那个戴眼镜的人喊道:你是右派分子的老同事,最清楚他的罪行。你干脆等别人批斗完了再上来揭发,别影响了会议秩序!那个人是爸爸在县里工作时的同事,他望了我妈妈一眼,悻悻然坐了下来,再也不叫喊了。妈妈说完,悄悄离开会场。 内容来自dedecms

过了会儿,妈妈提着一个竹篓子回来了,径直上了戏台。全场人目瞪口呆,不知我妈妈要干什么。妈妈往爸爸身边一站,指着爸爸厉声喝斥道:右派分子你听着!毛主席说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你饭也不肯吃,想自绝于人民?你先老老实实吃了饭,再来老老实实认罪!妈妈说着,就揭开竹篓,端了一碗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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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违背毛主席指示?马上有人上来替爸爸松了绑。于是台上台下几百号人眼睁睁望着我爸爸吃饭。我猜想这种场面,哪里也看不到,尽管当时的中国非常荒唐。台上有人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妈妈明明听见有人在一旁叽哩咕噜,却有意高声喊道:右派分子你慢点吃,别噎死了!碗底还埋着两个荷包蛋哩! 织梦好,好织梦

爸爸吃完了饭,嘴巴一揩,双手往后一背任人绑了,批斗会继续开始。妈妈后来告诉我说:碗里哪里有荷包蛋?我是故意气他们的! 本文来自织梦

那是父亲第一次上台挨批斗,回家之后气呼呼地坐着。妈妈躲进灶屋洗脸,拿毛巾不停在擦眼睛。妈妈其实是在哭,她不想让父亲看见她的泪水。妈妈洗了老半天的脸,笑眯眯地出来说:你今天吃苦了。听说喝酒可以活血疗伤,我俩今天喝几杯酒吧。妈妈炒了几个菜,陪着爸爸喝酒。那是妈妈这辈子第一次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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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个豁达的人,过去的这些苦难,如今都是她嘴里的笑谈。20多年之后,爸爸恢复了工作。有一天,当年在台上叫喊的我爸爸那个老同事碰见我妈妈,老远就打招呼说:老大姐,怎么理都不理我呀?我妈妈哈哈一笑,说:哦哦,我没看见您这位大领导啊!我们家吃了二十几年苦,油都没有吃的,眼睛不亮,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那个人也哈哈大笑,说:老大姐,我就怕你这张嘴巴啊!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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