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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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柯军去香港演出实验《夜奔》之前，不经意间跟我提了一句，“我已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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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没多想，也没问。柯军是个稳持内敛的人，也没多说。直到观戏，这才知道，他是素颜演出。 dedecms.com

平生第一次知道有人无需装扮作衬，素面一副登台演戏。平生第一次看到虽是素颜演出，却足以在舞台上熠熠生辉。带来的惊喜自是不言而喻。 dedec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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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人说过，素面是这个时代最珍贵体面的容颜。同理，依我陋见，能以素颜登台演大戏的，必是演艺高手中的高手，大家中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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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文化中心的实验剧场肃静无哗，绝无喧嚣和张扬，也没有垂垂若深藏人间悲欢的大幕。那简洁安静的场域似乎告诉人们：嘘，请保持静默。 织梦好，好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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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氤氲的不容抗拒的安静气息，让我遽然想起西方艺术界的一个说法，“戏剧该有伟大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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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里的林冲是个典型的悲剧式人物。他曾是80万禁军教头，立志报国，却遭奸佞所害逼上梁山为寇。长夜漫漫，风寒雪冷，昏天黑地，一路跌扑，所有的怨、痛、怒、泪全都集中在这个末路英雄身上。柯军的“面目全非”，原来竟是为一腔仇恨、满腹愤懑的角色所准备的“胡子拉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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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柯军在享有“香港创意文化教父”美誉的香港华人实验艺术先驱荣念曾带动下，独创了“新概念昆曲”的艺术形式。从此，柯军怀着敬畏之心，在虔诚地持守传承灿烂而珍贵的传统戏曲的同时，选择勇敢，开始以最传统、最先锋的胆识，穿越重重屏障和藩篱，开拓新境，实验专属于自我疆域的“夜奔”，给世人带来迥然殊异的另一道风景。 copyright dede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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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赓续传统，被中国古典戏剧濡染了几十年，在古老的美丽里早已大放异彩的表演艺术大家，柯军对另一路数的实验《夜奔》，更确切地说，是对素颜演出，颇有感慨。他说：“演员是非常幸运的，可以体验很多人物的生命和情怀。但同时也很悲哀，演来演去都演着别人的人生。谁来演我？是不是等我死了，让别人来演我？”面对一个个被岁月攫去的日子，柯军心有不甘，传统的安分中透出那么一点不羁和黯然。而本色、纯粹的素颜演出，恰恰可以让角色和他血脉相连，成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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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式人物林冲，以悲凉和孤胆面对无方向的方向，周围漆黑一团，没有一丝光亮，望不见石上云天，身上有着选择的煎熬和苦痛，是矛盾冲突的集合。脑袋里早已储存了近百出戏的柯军，把实验《夜奔》视为一出心理剧。因为是独角戏，林冲没有发泄对象，只有自己的意绪与心境，心理空间和舞台空间都是个体存在。唱念做舞所有表现手段，都仿佛穿越自己的灵魂，有着强烈的情感抒发。由于功底扎实，技艺精娴，柯军披着风寒，穿越黑暗，边舞边唱，纵然是长达数十分钟的累功戏，也没有丝毫气喘力促、荒腔吃字。唱则荡气回肠，念则字字千斤，配合恰到好处的身段节奏，还有“奔”时灰色长衫发出的簌簌的声音，把穷途末路上林冲心灵的寒冷，以及那种凄惶、恐惧和盘托于观众面前。 织梦好，好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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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颜美如斯，柯军让角色成为自己 

四季轮回，美丽亘古不变。实验《夜奔》里林冲这一角色的出彩，却是独到的。依我看来，这与没有华丽彩饰的素颜有很大关系。虽说剧场淬砺好演员，但一个真正的好演员，并不需要流光溢彩来点染，关键是要让演员一踏上舞台就能够挥发自如，获得足以彰显剧中人物的塑形能力，如此才有可能用最具穿透力的手法，表达人物的命运悲剧；如此方能见出演员的高下和斤两。而不美化，不雕饰，不虚夸，不遮蔽，总之，去掉一切包装的素颜，不会隔山隔水隔烟尘，能让观众真切地看到剧中人物满脸悲伤，满目苍凉，还有那眉宇间的潮起潮落，情绪表达纤毫毕见。加上如泣如诉、连绵回荡的唱腔和形体表演所迸发出来的身势语，恰恰能够把人物所有奔涌的迷茫无措和彻骨的激愤苍凉表现得淋漓尽致，带给人无法言表的感动冲击，继而让人在隔世相望之后，留下安静的反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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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颜美如斯。那种自始至终散发的舞台魅力，那种因为纯粹和真切所造的魔，是独有的。这之后，我对素颜演出一直别有情怀，因为知道在戏剧表演中稀有，便视它如珠贝珍奇，甚至认为它就是戏剧舞台上最好的表演方式，是最高级的艺术，尽管我知道这个观点过于绝对，有失偏颇，甚至偏执。 dedecm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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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柯军说，素颜才是你，而不是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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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军纠正，“是让角色成为我，有装扮是我成为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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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回望来时路，有着峻朗风骨，坚韧如铁的柯军，也有多次在逆境中搏击厮杀的经历，伤痕累累，内心有痛彻心肺处。蚀骨入髓的个人生命体验，让他演起林冲，感受丰沛，热血在胸腔里轰鸣，所有的悲伤在自己的身体里冲来荡去，有如在老去的光阴里，翻阅历久的往事。而素颜，能够让柯军与角色相遇，灵魂碰撞，分不清到底是角色还是真实的自己。能让他在微醺时穿越自己的灵魂，携着内心涌来的因循之痛和几多悲凉，风骨高扬，把人物在黑暗里的纠葛困苦，左奔右突，演绎得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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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言，从内心到外表都是真实原初的，那是真正能打动人心，逼人心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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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军（左）与“亚洲剧场之翘楚”赖声川、“香港创意文化教父”荣念曾 copyright dede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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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念曾先生作为香港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十多年来，和柯军一直合作得非常好。夜奔足音跫然。2017年4月，在横跨欧亚的多场演出之后，柯军再度随荣先生以素颜行天边，远赴美国、加拿大演出实验《夜奔》。我请柯军一路择机跟荣先生说，戏剧舞台，万紫千红，各有千秋，可我囿于孤陋浅识，独喜素颜之魅。 内容来自dedecms

我思忖着荣先生会怎样看，是否会说我识见偏颇。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柯军对我的嘱托很认真。在多伦多的演出结束后，他抓住时间的零余，以舞台为背景，把整个问答过程用视频拍下来，一字不落地传过来给我。 织梦内容管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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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里，柯军对荣先生说，2015年10月，作家莲子从广州赶来香港看我们的《夜奔》，她学中文出身，是读过古典文学的人，可她只爱素颜，只爱实验《夜奔》。要看看荣老师您什么反应。

荣念曾年近八旬，学养深厚，一派艺术大师的风范。他精神矍铄，满目慈祥，慨然应允，会心一笑，“我们都想知道创作的源头。源头又在书房里面，作家在书房里是不化妆的。其实在排练里最基本内容和最基本动作的开始最令人感动。如果加入了许多包装以后就好像变得有些娱乐。大家好像看到的只是包装。你的朋友是做文字工作的，也是在做创作，当然知道精简的重要性。要精要简，精简到一个阶段，她跟文字的本身有一个最基本的沟通。根本不需要在文字上添加很多花花绿绿的服饰。越简单越直接。” 内容来自dede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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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荣念曾（右）蔼然诠释素颜情怀的文化密码 本文来自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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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念曾还说到每次在排练场与柯军排练时就很感动，看到的就是柯军自己，而不是别人。他了解柯军在日本横滨演出的经验，还有在印度时根本就没有音响的演出，完全是用环境的力量在讲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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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柯军在印度的演出，我有所耳闻。那是2003年冬天的印度南部邦格罗，演出在一个五星酒店里举行，出席的贵宾有印度政府外交官员和一些知名作家及艺术家。酒店富丽堂皇，壁饰描金点彩，却由于不是正规演出场地，麦克风效果不甚理想。对舞台空间的处理有足够经验的柯军，干脆不用麦克风，循着剧中人物的心路历程自说自话。艺术的创造是自我的。那一刻，柯军恍若看见自己灵魂的掠影，他激情荡漾、精湛演绎。人虽很累，颇费嗓子，但极好的功力和自然状态，令演出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一剧方终，全场歆动，掌声如雷，观众称赞演出撼人心魄而不朽，说他的精神气质和眼睛能征服全世界。 本文来自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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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以印度这场演出为例，荣念曾说“舞台不一定非要像身后这样的舞台，表演艺术不是仅仅为了一个市场，有时候也会回到一个表演的本体，回到一个演员的自问。为什么要动？为什么要发声？这样的本真最打动人。” 织梦好，好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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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念曾蔼然郑重，语调不疾不徐，对艺术的真知灼见是在极其自然的形式下流露出来的。至此，他话已说完，柯军依然刨根问底，“作家莲子要看荣老师您的反应。” 内容来自dede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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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念曾哈哈大笑，“这很正常呀，她喜欢素颜的演出就像她写的文字一样，越写越简洁，那些装饰性的东西已经拿走了，该讲的已经讲了。下次去广州，再去和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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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需要天赋，但是天赋需要点拨。大师荣念曾解开文化密码玄机，观照深远，鞭辟入里，对我的素颜情怀做了一个很好的诠释，这让我感到舒坦和自在。同时，他对总在文字里彳亍的人的理解，让人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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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一番高论，让我想起完美而经典的泰戈尔直白式，那没有繁缛堆砌，简洁大气的表达，便是最深刻的表达。想起新世纪初俄罗斯先锋戏剧一面旗帜的莫斯科“纪实剧院”，那完全抛弃布景、服装、化装、音乐、灯光效果等极简主义的“质朴戏剧”，仅靠演员的演技来征服观众，那是最纯粹的艺术。想起意大利的罗马和佛罗伦萨街头，处处可见残垣断壁，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那就是素颜的力量。珍爱自己的文化和历史，是一个民族成熟自信的表现。而敢于素颜登台唱大戏的，自然也需要足够的底气和自信。 本文来自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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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艺术天宇下，一个人要努力说出一个故事，那么必定是不仅用眼观看，更是用心体悟出来的故事。我想我是看到和体悟到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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