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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
□名家新作 ■肖复兴
我家住的小区里，有一家理发店，十四年前，我刚住进这个小区，它就存在。十四年来，花开花落，世事如风，变化很大，理发店的老板始终是一个人。什么事情，能够坚持十四年恒定不变，都不容易，都会老树成精的。
因为常去那里理发，我和这位老板很熟，知道每年春节前是他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会坚持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一直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然后回江西老家过年。他买好了大年夜最后一班的火车票，他说虽然赶不上吃大年夜的团圆饺子，但这一天车票好买，火车上很清静，睡一宿就到家了。
是去年大年夜的事。年前有事耽搁了，一直到晚上我才去他那里理发。时间毕竟晚了，进门一看，伙计们都已经下班，店里只剩下他一人，正要拔掉所有的电器插头，关好水龙头和煤气开关，准备关门走人了。他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把插头重新插上，拿过围裙，习惯性地掸了掸理发椅让我坐下。我有些抱歉地问他会不会耽误乘火车的时间。他说没关系，理你的头发不费多少时间的。
理我的头发确实很简单，就是剪一下，洗个头，再吹个风。不到半个小时就完活儿了。但毕竟有些晚了，我还是有些抱歉。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了，理发店的老板都是心理学家，一般都能够看出客人的心思。他看出我的心思，开玩笑对我说，怎么我也得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这是我们店的服务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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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刚给我围上围裙的时候，店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急急地问：还能做个头吗？老板对她说：行，你先坐，等会儿。那女人边脱大衣边说，我一路路过好多家理发店都关门了，看见你这里还亮着灯，真是谢天谢地。
等她坐下来，我替老板隐隐地担忧了。老板问她的头发怎么做，她说不仅要剪短，要拉直，而且关键是还要焗油，这样一来，没有一个多小时，是完不了活儿的。等她说完这番话时，我看见老板刚刚拿起理发剪的手犹豫了一下。
显然，她也看出来了老板这一瞬间的表情，急忙解释，带有几分夸张，也带有几分求情的意思说：求你了，待会儿，我得跟我男朋友一起去见他妈，是我第一次到他家，还是去过年。虽说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但你看我这一头鸡窝似的头发，跟聊斋里的女鬼似的，别再吓着我未来的婆婆。
老板和我都被她逗笑了。老板对她说：行啦，别因为你的头发过不好年，再把对象给吹了。
她大笑道：您还是真说对了，我这么大年纪，也是属于“圣（剩）斗士”了，找个婆家不容易。
我知道，时间对于老板的重要，赶紧向老板学习，成人之美，便让出了座位，对老板说：你赶紧先给这位美女理吧，我不急。她忙推辞说，那怎么好意思！我对她说，老板待会儿还得赶火车。她说，那就更不好意思了。但我抱定了“英雄救美”的念头，把她拉上了座位，准备转身告辞。老板一把拉住我说，没你说的那么急，赶得上火车的。正月不剃头，你今儿不理了，要等一个月呢！我只好重新坐下，对老板说，那你就先给她理吧，我等等，要是时间不够，就甭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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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的感谢，开始从老板那里转移到我的身上。老板麻利地做完她的头发，让她焕然一新。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其实人主要靠头发打扮呢，尤其是头发真的能够让女人焕然一新。时间确实很紧张了，老板招呼我坐上理发椅时，我对他说，不行就算了，火车可不等人。老板却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你比她简单多了，一支烟的工夫就行了！
果然，一支烟的工夫，发理完了。我没有让他洗头和吹风，帮他拔掉插头。他关好水龙头和煤气开关，拿好行李，与我一起匆匆走出店门，看见那位女人正站在门前不远的一辆丰田RV4旁，挥手招呼老板。我和老板走过去，她对老板说：上车，我送你上火车站。看老板有些意外，她笑着说，走吧，车候着您呢。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别耽误了你的事，她还是笑着说，这时候不堵车，一支烟的工夫就到。
丰田车欢快地开走了。小区已经有人心急地燃起了烟花，绽放在大年夜的夜空，就像突然炸开在我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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